红薯剥皮后呈现出金黄色果肉
童年时,快乐藏在红薯里。每当红薯丰收,就意味着秋天已至,冬天也不远了,这时,咬一口爷爷为我烤的红薯,就尝到了秋冬季节里最美的味道。我的故乡在北方农村。每到“晴空一鹤排云上”的秋高气爽时节,我们全家就会一起出动去田里收红薯。爷爷的䦆头一下下砸向地面,大大小小的红薯就像调皮的小地鼠一样,争相从泥土里跳出来。我在边上看着,内心也跟着雀跃起来。父母通常会帮忙刨红薯或拔红薯,幼小的我则另有“大事”。我往往会采上几根又长又肥的红薯叶嫩茎,而后拿起一根来,左折一下,右折一下,娇翠的内杆就脆生生地断掉了,一段段依附在皮膜上,三五下就成了一个纯天然青绿色长耳坠。不一会儿,我的两耳、双手和脖颈上都戴上了大自然馈赠的青绿色“翡翠”。然后我就会得意扬扬地跑去向爷爷和父母炫耀。乡间秋日里的红薯地,没有获得过“诗情万丈”般的赞美,但时隔多年依旧是我记忆里最美的画面。
红薯全身上下都是宝。春夏交替时节,将红薯苗简单埋在土里,它的小身体就开始卖力地生长,根部会逐渐长出一个个红薯,叶子则像藤蔓一样迎着太阳肆意生长。在红薯叶整个生长期,我们偶尔也会摘些叶子拿回家,丰富菜品。
软糯香甜的烤红薯
将红薯叶洗净切好,裹上面粉上锅蒸熟,再洒上提前调制好的香油蒜汁调料,营养又健康的蒸红薯叶就做好了,常常惹得我口水直流。摘掉叶子的红薯嫩茎也可以做菜,将嫩茎外的皮膜轻轻撕掉,在铁锅里轻轻翻炒它的内杆,一道爽口美味的炒红薯杆就做好了。如果说红薯的嫰茎叶是日常生活的鲜美“调节剂”,那生长在根部的红薯就是我们冬日里最好的“朋友”了。
红薯丰收后运回家,我们会专门挑选个头大、质量好的红薯储藏到红薯窖里,那一方浅窖是红薯在寒冬里最温暖的避风港,也是只有我才能到达的神秘宝洞。红薯窑深两三米,入口直径不到一米,活像一个窄口阔肚瓶,于是下窖存放红薯或者取红薯便成了我的专属“职责”。记得每次需要我下窖时,父亲就会提前把窑盖挪开,然后在我腰间绑好一根粗绳子,再顺着绳子把我送入地窖中。小孩子总是对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感到骄傲,下红薯窖就成了我童年里很喜欢做的一件事情。
如果说让红薯在地窖冬眠是一种柔情,那将其晒成红薯干则是最浪漫的储存方式。被冬日阳光亲吻过的红薯干,香甜中多了几分嚼劲,吃起来也更加回味无穷。记忆中,妈妈会将红薯切成一片片厚薄均匀的红薯片,放在太阳下等待其缓缓晒干,随后将其储藏。在漫长的冬春过渡时节,红薯干压缩的能量和甜蜜在粥里一点点膨胀、散开,成为冬日早餐里筋道耐嚼又香甜的必备佳品。
在家乡,几乎人人都爱喝红薯粥。每个寒气逼人的清晨,家家户户的柴火灶上都会烧一锅红薯玉米粥,玉米糁的淡香和红薯的浓香在滚烫的热水里相遇,碰撞出爱的味道。舀一口粥入嘴,红薯粥的香甜顷刻便将口腔的每个细胞都唤醒了,然后这份温暖和甜蜜一点点进入肠胃,冰冷的身体被迅速“点燃”,一整天都充满活力。清代一首称赞红薯的小诗“世间多少奇珍果,无补饔飧也自惭。”无比恰切地写出了红薯粥在北方人心中的地位。
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红薯,还带着泥土
红薯馅儿豆包也别有一番滋味。发酵的面团裹上拌好的红薯豆沙馅,在蒸笼的助力下,酵母粉似乎能把肃杀的冬天发酵出些许甜意。那时候我需要走好远的路到邻村上学,路上饿了就吃上一个豆包。红薯豆沙的甜软和面皮的劲道成了儿时求学路上的一大动力。现在街边小店也常常售卖豆包,热腾腾的豆包松软无比,却少了妈妈亲手揉出来的嚼劲,豆包馅因为白糖和甜味剂的助力无比香甜,但远不如童年豆包那淡淡的清甜更吸引我的味蕾。我想,我怀念的不只是童年的豆包,还有为我种红薯,做豆包的人,以及那段啃着凉豆包读书的少年时光。
红薯最简单的吃法是蒸红薯和煮红薯茶。年幼时,总免不了父母出远门,需要我独自应付餐食的时候。小小的我踮起脚尖,在铁锅里加一瓢水,再在水上方的篦子上放几个提前洗干净的细长红薯,盖上锅盖蒸十几分钟,焖一会儿,一锅香气扑鼻的红薯就做好了。有时候,我犯懒,就直接把红薯削皮切成薄片,放入白水中煮开,舀到碗里,就做成了童年时最爱喝的甜水。长大后,我曾到广州短暂生活过一段时间,看着满街的甜水铺子,身在异乡的我总是会怀念起记忆里的那碗红薯甜水。
红薯吃法很多,但最打动我的还属烤红薯。被炭火灼烧过的红薯,又增添了别样的清甜和醇香。童年的山村总是不缺齐膝深的大雪,每次我放学披雪归来,爷爷总会递给我一个刚烤熟的红薯。我偎在他身边,一边烤火,一边将热腾腾、香喷喷的红薯送入嘴中。不知道是烤红薯的香味太浓了,还是我们爷孙俩的笑声太暖了,门口的雪似乎也大受感动,一片片融化成有温度的泪水。
后来我外出读书,爷爷也在一个飘雪的冬天离开了我们。如今,每到冬天,大街小巷的红薯香总能一次次唤醒我对爷爷的思念。那悠然入鼻的红薯香,好似是从店铺里飘来,也好似是从记忆的长河里飘来,它是冬天的味道,是温暖的记忆,更是爱的味道。
今年的红薯又在秋高气爽的时节里如约而至,但疼我爱我的人却再也无法回来了。市场上的红薯品种越来越多,关于红薯的做法也五花八门,在现代厨具的加持下,童年的红薯呈现出一个个新奇的模样。然而,最打动我的,一直是记忆里它最初的模样和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