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州颐园正面图
在我的记忆深处有那么一个庭院,繁密的藤蔓缠绕在架子上,清风扑面而来,仰头就能看见夜晚深蓝的天,窗扉一掩,就能留住夏夜的风。尽管有时身处异地,我也会想起庭院里的那份惬意,夏天闷热的夜里,蟋蟀蝉鸣,家人围坐在井边瓜棚下,手摇蒲扇,闲话家常……
记得家乡的庭院很深,往往都是几进几出式的结构。而且,许多都是古建筑,历史悠久,刻满了岁月的印记。这种庭院冬暖夏凉,盖着青砖绿瓦,搭着红木房梁,处处草木幽深。称得上大庭院的都是以前达官贵人的住处,这些人在当地声望极高,故而住所也极为宏伟,如大夫第、驸马府等。虽然岁月流逝,昔日的热闹已不再,可凝神看去,我们还是能从那细微处窥见曾经的辉煌。红字的油纸灯笼、漆金乌木匾额是大庭院的标配;那屋檐上破碎的嵌瓷、门口褪色的雕花,还有那因腐蚀而掉漆的高高的门槛,记录着当时无尽的荣耀,也衬托出而今的落寞。
在我的记忆深处有那么一个庭院,繁密的藤蔓缠
拱门内的小亭
“鹊绊游丝坠,蜂拈落蕊空。秋千庭院小帘栊。多少闲情闲绪、雨声中。”不知当时有多少闺阁小姐凭栏眺望,伤春悲秋,为自己困在这深深庭院而叹息,不知身心何所寄托,又能否得求善果?也不知那仓皇生长的树木,是如何从以前的规整矮小长成如今这般的“遮天蔽日”,绵延开数不尽的相思,覆盖着庭院的每一个角落。庭院是一个载体,承载着祖辈难以抹灭的生活痕迹,我们漫步其中,总会有些许的感动和惆怅,那是血脉里的共鸣,指间一触,便会让人颤栗。物是人非,只有那梁间的双燕,年年春去冬来,一代又一代,唧唧喳喳地传来远方的讯息……
现代科学技术日新月异,城市化福音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里,庭院早已失去了从前的繁华,成为时代的背景。现在这些庭院里住的多是留守老人,青年人早已外出购房居住,只剩老人们贪恋这一份寂静和闲适,坚持守在这里。曾经那些孩童们欢笑着从这个庭院跑到那个庭院,留下一串又一串的笑声,给这些寂寞的老屋增添了许多生机和温暖。可是当孩子们长大离开后,庭院依旧那么深,只有夏夜里的蟋蟀叫声和蝉鸣声回荡在风里,只有冬日清晨里屋檐的霜雪和盛开的寒梅如约而至。或许,庭院如老人一般,眷恋着曾经的欢声笑语,可是终究也留不住,这些欢声笑语随着孩子们的长大也会渐渐消失。一只只雏燕终究会飞离这里,到达更广阔的天地。不知道那些孤寂的老人,是否也像那些闺阁小姐,凭栏眺望,遥望着远处城市高楼的灯火通明;不知道她们会想些什么?又会生发出怎样的感慨?
不过庭院也并非永远寂寥。随着经济的发展,它们也出现了另外一种用途,那便是作为商业客栈,为发展旅游业添砖加瓦。有长远目光的老板们租下老旧的庭院,并重新装修,雕梁画栋,涂脂抹彩,尽可能恢复它们曾有的风貌,展现老屋的魅力,以此来迎接远方的客人。毕竟许多成长在大城市里的游客并未见过这样的风情,也会深深折服在这样古老的建筑艺术里。这时候庭院又会重新热闹起来,在人来人往中被赋予新的价值,并在新时代下继续发光发热。如今,人们或在庭院里闲聊煮茶,或在庭院里拍照摄影,又或是穿上汉服,感受一番古时光阴……总之,三五成群,自得其乐,既亲近了自然,又体会到了民俗,这也逐渐演变为一种新兴的人与庭院和谐相处的方式,富有旺盛的生命力。
光斑竹影照石壁
水上古屋
但我想,我们记忆中家庭式的庭院终究还是难寻了。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,逐步推进的城市化进程以及多元化发展的经济,我们记忆中的庭院或衰落或转变,终究再也回不到过去一家人围坐井边瓜藤下,笑谈往事逐萤光的场景。商业化的庭院再好,到底也沾满了金钱的气息,与那曾经洒满月光、充满草木香味的庭院相比,势必隔着一段回忆和真情的距离。或许真的是庭院深深,深到足以封存我们的记忆,我们忘记了曾经牵挂的人和事,不再踏足那里。又或许是人心凉薄,时光转瞬即逝,心中情感消失殆尽,也不必重临故地。
总之,我们常常从庭院中走出,却再也回不到庭院中了,任凭它在记忆里荒芜,长满了草、落满了灰,消逝在记忆里,成为一个时代的缩影。可是,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老去,在夕阳照射的摇椅上垂垂老矣,那时候我们是否也会想到我们的根在哪里?哪里才是我们心灵的归宿?
其实,我们的根就扎在那一片故土里,埋藏在那深深的庭院中,与庭院里的树木枝脉相通,与庭院里的建筑骨肉相连,令人难以割舍,也难以忘记。庭院跃动的脉搏宛如经久不息的生命密码,带着故土的清香,带着儿时的欢笑,又带着老一辈们的亲切问候,传递到我们身体的每一根血脉。我们可以暂时远离,却终究要回归故里。老人常说的落叶归根或许就是这个道理,不管从哪里走向远方,都想终有一日再从远方回归故里。
越长大我越知道一座庭院的重要性,它方方正正,矗立在我浮躁的心里。我多么想回庭院看看,轻轻推开那吱呀声响的大门,抬脚跨过那高高的门槛,走遍小时候走过的每一个地方。再看看东院和西院空荡荡的厢房,看看阁楼窗户灰蒙蒙的彩色玻璃,看看厨房前面空地上那个永远清澈甘甜的井。那时,我会打一桶井水看一看自己的倒影,从井里看一看庭院上空的蓝天……